狗尾巴草

王凯旋把白杆的万宝路往耳朵后一夹，又向老板要了几个大瓷碗，洋洋洒洒的倒了三大碗酒，好一副桃园三结义的阵势，［今晚上哥们儿高兴，齐大兄弟，咱们不醉不归啊！］

原来这三人兜兜转转了好大一圈子，到头来发现自己竟然都是摸金的。

虽说这齐勇那是正规军，他王凯旋和胡八一是野路子出身，但就冲这各路红军陕北会师的架势，那必须得泪眼汪汪把酒絮絮到天明啊……

齐勇咧开嘴笑呵呵的抬酒碗就要往嘴边递，却在半途给胡八一拦下了。

［胡八一？］齐勇眼睛在白帜灯下显得亮晶晶的，两腮有点红彤彤的，模样没怎么变，还是那般俊，至于笑容也还是和从前一样腼腆，看着老实诚的。

胡八一偏了偏脑袋，脑子里心猿意马的，记起了齐勇十八九岁的样子。

说了也奇怪，齐勇望着望着他，也想起了北大荒的那些日子。

1969年。

北大荒的冬天特别冷，胡八一在南方呆久了，刚来北大荒时很是不适应，经常觉得冷得熬不住了。

齐勇那时还是七连一班的班长，心肠又软又热，经常代表连里给这位内蒙来的插队知青送点温暖。

他那时跟胡八一不太熟络，但是却挺喜欢这个小伙子的，人很幽默，又活波，经常学班里的同学讲方言。

讲得似像非像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劲儿特别有意思。

［张同学，哎哟妈呀，您这白酒贼好喝了，喝得俺心里劲儿劲儿的。］

胡八一喝了人家的酒还一个劲儿的胡乱开玩笑，弄得小张红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瞪他。

［八一同志，你不要故意学俺说话了！］

［俺只是想知道自己学得像不像嘛……］

他嘴皮跟抹油似的，一会儿一个样。

弄得那个张同学气个半死。

小黄埔在一边看得挺乐呵的，一边嗑瓜子一边笑。

谁想到胡八一视线转到了他身上，小黄埔嘴里的瓜子壳掉了一地，小眼睛吓得睁得圆圆的……

胡八一一拍桌子，醉醺醺的站起来，晃晃悠悠的就开始拍着小黄埔的肩膀用气音跟他说话，两指一并，［小黄埔，来，咱们一块儿喝，喝个痛快……］

［哎呦……我不会喝酒的，这个不好啦……真的不好啦……］

［没事儿……大老爷们儿的……喝口酒算什么……又不是叫你去打仗……］

齐勇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

好几个知青被胡八一给灌得晕乎乎的，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小黄埔一见齐勇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哭爹喊娘的抱住齐勇大腿，金豆子一颗一颗往下掉，［班长大人，救命啊……］

［行了……胡八一，指导员瞅见了该骂了……］齐勇笑了起来，［诶……都收拾收拾，该回去了。］

那时的胡八一一张脸被酒气熏得通红，一晚上都没老实，瞧着齐勇倒是立马两腿一并站直了身体，还顺带敬了个军礼，［是，齐勇同志！］

小黄埔在一边拍齐勇马屁，嘚瑟的挤挤眼睛，［还是咱们班长利害，往那儿一站就把混世魔王给制服了……］

［瞎咧咧的……］齐勇拍拍他的脑袋，这才抬眼望着胡八一，［胡八一，我听说你挺怕冷的，我炕上挺暖和的，要不嫌弃，你可以跟我挤挤……］

［啊？］胡八一愣在原地，心里头炸得比烟花还绚烂，［不……不嫌弃……］

那是老子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儿啊……

［胡八一，你这小子干嘛呢？］王凯旋哟呵一声，手在他眼前挥舞了几下。

［齐勇酒量浅……］胡八一把酒往自己面前一放，［我替他喝了。］

［大老爷们儿的哪有需要人挡酒的规矩！］

他白了王凯旋一眼，［你也就三流的酒量，喝个烂醉，还得要我胡爷用板车给你拉回去，破罐子还想满叮咚，你小子逞什么能耐呀……］

［老胡啊老胡，人家齐勇一个大男人，是你媳妇还是你娘啊，瞎操心，我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凯爷啊？］王凯旋哼了一声。

齐勇扑哧一声，黑溜溜的眼睛弯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啊……］

齐勇略微有点惊讶，文革都过去十几年了，他上了大学，又跟着叔叔来了北京，胡八一这人他都快忘了，印象中还依稀记得起他是出了名的热心肠，特招小姑娘喜欢。

胡八一愣了愣，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王凯旋常调侃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竟然起了热度，他清清喉咙，［不说我们了，说说你吧，你这么些年都怎么过的，怎么也干起这考古的工作来了？］

他瞧瞧齐勇一身斯文的白衬衫，手腕上戴块旧兮兮的表，倒有几分文人的模样。

想到这小子一脸严肃戴着副金丝眼镜蹲在墓穴边上小心翼翼清理瓶瓶的模样就想笑。

齐勇对上他打量的眼睛，嘴巴咧得更高了，［起先是想在哈尔滨上大学的，可我一个叔叔是陈教授的朋友，说是老先生想收一位关门弟子，你知道，我也没什么理想，于是就报了北京这边的大学，前些日子考古队是打算去南京的，可教授病得严重……事情就推了下来……］

他的叹口气，［这些年盗墓贼猖狂，陕西，湖南，河南的大墓已经是十有九空……国家管制太松，所以好些人靠这个发了横财……］

胡八一和王凯旋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心里都有些发虚……

［齐勇……你也猜到了，我和胖子，我俩不是什么好人……］

胡八一清清喉咙，顶了顶王凯旋肩膀，［咳……我俩……］

［我知道你们是摸金校尉……］

齐勇忽然打断他，预料之中的看到胡八一变了变脸色，他忍不住笑了，扯了扯胡八一掉在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一个弯钩状的物事，一寸长，是和大金牙初次见面他送的小玩意儿，说是穿山甲的爪子做成的，胡八一听祖父讲过的，曹操当年为了扩充粮饷，手下曾有一支摸金校尉，干的也是盗墓掘坟的阴损事，可却非常的讲道义，守规矩，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他瞧着上面刻着两个鬼画符似的篆字，又望着齐勇，心里想着齐勇是怎么知道的。

［别以为……就你们认识大金牙……］

齐勇端起那碗酒，闷头喝个精光，把碗一叩，［胡八一，王凯旋，咱们来谈笔买卖……］

*

［哎哟喂，感情今个儿这潘家园那是太白金星下凡了……］

大金牙穿着一身上好煅料的青色马褂，一张嘴露出一颗金灿灿的大金牙，浑身透着一股市侩商人的狡猾劲儿，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往眼前的三人由头到尾的一瞧。

［胡爷……］他抬手作礼。

［凯爷……］他把嘴咧得大开，王凯旋一见他嘴里那颗据说是在粽子嘴里拔下来的前明佛琅金心里就开始泛酸水，但得求他指点，靠他吃饭，也就忍了下去……

［看我大金牙差点看走了眼不是，您瞧瞧……陈教授的得意门生……齐……齐爷……］

胡八一和王凯旋相视一笑，颇有些轻飘飘的模样。

齐勇咳嗽一声，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大金牙，行了行了，你就别这样折煞我了。］

［今天我来，是想跟你讨一件东西瞧瞧的……］

齐勇缓慢的说出自己的来意。

TBC

胡八一同志是个非常活波的boy…